我们经常说眼见为实,如果这句话是对的,那么我们就可以说对于我们视野之外的事物的认识很多都是假的,都无法证实。哪些东西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呢?那就太多了。自己社区的人和事物大多数都在我的视野之外,更不要说我们的城市、国家和世界。看电视或上网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但那只是很少的一点事情,大部分事情都没有人报道,即使报道了,也不一定是真的。所以我们所想所说的世界基本上是我们臆造的世界,是逻辑构造。
与普通人相比,国家最高领导人获取信息的能力应该是最强的。他有权调动最先进的手段,有权要求部下提供任何信息,古代皇帝设置过很多监察机构。但即使这样他们也往往得不到很多重要信息,甚至经常受骗。
对一个城市或一个国家的了解必须依靠很多统计数据,但大部分统计数据都无法完全证实。例如汽车的数量,失业人数,国家的GDP等等。我们经常会发现有些数据非常离谱。有些逻辑构造符合事实,但哪些符合事实很难确定,所有的逻辑构造都需要怀疑。
客观世界里的黑洞、原子、叶绿素,阿旁宫等很多事物我们都没见过,我们把这些当成真实的世界。其实这些可能都是假的,我们无法确认。我们能确认的是什么呢?科学家编了一个故事讲给我们听,我们信以为真,把这个故事当成客观世界。这个讲故事和听故事的过程才是真实的,哲学的形而上学的世界观就是要描述这个真实的过程。这就是康德所说的哥白尼式的革命。也可以说是笛卡尔式的革命,我思所以世界在,世界的存在来自于我听、我信和我思。原来我们认定是客观事物的几乎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是主观事物,都属于主观世界。因此我们可以得到一个结论:我们所想所说的客观世界是主观世界的一部分。
我们可以说客观世界真实存在,但真实的客观世界不是我们所想的和所说的世界。我们所想所说的客观世界是假的,是我们主观创造的逻辑构造。所以哲学必须提供一个虚假的世界观。真实的客观世界当中大部分是我们无法了解的。
公孙龙说:指不至,至不绝。你的感知并不能达到事物本身,达不到事物当中无限丰富的属性。康德说认识永远达不到自在之物的彼岸。自在之物是客体,主体永远无法完全客观真实地观察、理解和描述它。相反,主体的思想可以被直接真实地观察、理解和描述。这是我之思与其他所有事物的本质区别。
当我们想描述客观世界1的内容时,它马上就会变成主观世界当中的客观世界2。汽车是客观世界1,当我们想描述汽车的时候,我们说的车速、功率等都是主观世界中的近似值。北京人是客观的,当有人说北京人傲气的时候,北京人的这些品格都是他们的主观世界中的品格。新冠肺炎是客观的,当我们描述新冠肺炎的传播方式和病毒的形状的时候,它们都是我们主观世界中的传播方式和病毒形状。
公元2世纪,托勒密依据日月星辰都围着地球旋转的“事实”,相应给出了“地心说”的“逻辑模型”,这样二者完全相符,又前后一致,在那个时候,你当然应该产生“事实比逻辑更真实”的感觉,即“事实”在先,“逻辑”尾随。然而,等到哥白尼于16世纪给出了“日心说”的“新逻辑模型”时,人们看见的“事实”并没有发生丝毫变化,依旧是日月星辰绕着地球转(旧逻辑模型),这下子,“事实”跟“逻辑”发生了背离,哪个更真实呢?一般人当时自然认为哥白尼纯属瞎说,只有布鲁诺和伽利略认定“逻辑比事实更真实”,结果一个被烧死,一个被软禁,但到头来终究还是“逻辑”战胜了“事实”。由此开始,“逻辑变革”在前,“常识更替”在后,“逻辑比事实更真实”的局面突然展现开来,严格意义上的科学时代就此以这样怪诞的姿态亮相了。(王东岳,2015:149)
继伽利略之后,牛顿又闹出了一个比“事实”更出奇的“逻辑”。在现实世界里,任何人如果想移动一个静止的物体,总得给它施加一定的外力,可牛顿偏要说,保持物体处于运动状态并不需要力,改变物体运动状态譬如使之静止反而需要外力的干预。牛顿将自己的运动定律运用到开普勒的行星定律中,从而于1687年推演出万有引力定律。从此以后,“逻辑”已不是比“事实”真实与否的问题了,而是“客观事实”必须在“主观逻辑”里才能摸索找到,后来的麦克斯韦方程和爱因斯坦相对论就是这一逻辑化进程的历史明证,由它们演绎出来的这些现代“事实”,你哪怕把眼睛瞪得再大也全然看不见一点儿踪迹了。实际上,19世纪以来的科学“事实”,无论是物理学上的(如原子物理学或粒子物理学)、化学上的(如无机分子或有机分子)抑或是生物学上的(如RNA或DNA基因),都已不是经验实证上的“事态”。(王东岳,2015:151)
主观唯心主义认为客观世界不存在,这种观点当然是错误的。辩证二元主义认为客观世界是存在的,但它飘忽不定,每次我们拥抱它的时候都会扑空。它无处不在,却又无从把握。每次我们确信已经把他攥在手里之后,它都能从指缝里溜走。我们所有的经验都来自客观世界,但我们所想所说的客观世界永远都不是真正的客观世界。我们也没有必要争论我们所想所说的客观世界是不是真正的客观世界。马克思说:“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马列著作选编,2002:2.)
人的认识、逻辑、语言和理论对世界的解释都是诠释。被诠释的内容没有被完全诠释,佛教称之为“遮”,即被遮蔽。诠释的目的是为了去除遮蔽,但人的认识、逻辑、语言和理论不可能完全反映客观实际,诠释本身就是一种遮蔽,何新称之为随诠随遮。
我们测量的参数都不可能完全精确,经常是近似的或用平均值代替变化的数值。这些近似值或平均值都不是真实的,是主观世界中的东西。只要这些虚假的数值能够满足需要就可以了,追求绝对精确往往需要很大代价。例如,每个人的体重每天变化。如果你想减肥就需要每天测体重,如果不减肥就不需要每天测,可以用一个不变的数值代表真实值。如果你需要做阑尾炎手术,医生在手术前一天给你测了身高体重,第二天手术的时候就不需要再测了,医生认为你这时的体重与前一天一样。事实上有差别,但这种差别没有价值。
再如,全国人口数量不可能每年普查,更不可能天天普查。事实上人口数量每天都在变化。如果去年普查了,今年我们需要人口数据的时候就使用去年的数值加一个增加值。这个增加值不是实际统计出来的,而是估计出来的,既然是估计的就不可能很准确客观。但不准确客观没关系,一个主观的人口数值就可以基本满足需要了,客观真实的数值一般不会比它增加多少价值。
我们相信的很多科学理论都不一定客观。例如,我们相信O型血父母不可能生出A或B型血的孩子,但2007年2月在广西南宁发现,黄永驰夫妇都是O型血,生的孩子却是B型血。科学家说黄永驰的血型实际是B型,但由于他的H基因发生变异,导致检测结果是O型,这种血型的概率是几万甚至十几万分之一。所以说O型血父母不可能生出A或B型血的孩子这种认识是一个近似客观的认识。
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经常使用一些经验公式和拟合曲线,就是根据一组实验数据人为地编造一个公式,画一个拟合曲线,让这个公式的计算结果接近这组实验数据和变化趋势。这个公式和曲线可能不符合任何理论,但因为它们符合已有的实验数据,因此可用它们计算出其他的数据用于预测。例如,在发动机实验中如果得到了十个工作状况下的油耗数值,可以在图上画出十个点,然后把这十个点连接起来得到一条曲线。在这条曲线上有无数个点,这些点不是实验测得的,但这些点在拟合曲线上,可以认为这些点所表示的数值符合这台发动机的实际性能。还可以根据这条曲线编造一个经验公式,或者用插值法计算各种工况的数值。实际做实验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点远离拟合曲线,这些点是真实测量的结果,但往往会被排除掉。
我们所想所说的客观世界不是真正的客观世界,而是由我们的经验、观念和理论构成的一个人造的客观世界2。这个客观世界2已经包含了你所知道的客观世界的全部内容。请注意,客观世界2并不包括客观世界的全部内容,但包括了你所知道的客观世界的全部内容。
例如,我们想到石头的时候,就会想到它的圆形或不太规则的形状,想到它很坚硬,颜色是白的或灰色的等等。这些形状、硬度、颜色都是我们对于某个事物的感觉经验,坚、白等感觉经验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物体。这个由感觉经验组成的物体与真实的物体往往不同,真实的石头内部有复杂的成分和结构,这些客观的内容比我们能想到的东西多得多。《金刚经》第五品后半段中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相是显像,也就是现象。真实的石头除了坚硬和白色之外,还有很多属性,例如,化学成分,导电性,导磁性等等。古人不知道石头有导电性,他们头脑中石头的逻辑构造不包括导电性。所以说他们所说的石头不是真实的石头,是他们编造的逻辑构造。这个编造的过程就像编故事一样,越来越丰满。我们平时看到石头的时候,往往只看到它的形状和颜色,一般想不到它的化学成分和导电等性质。所以我们看到的具体事物其实都是逻辑构造。
定理:任何一个具体事物都是无限复杂的。
我们实践的对象是真正的客观世界,当我踢到一块石头的时候,我踢到的是真实的石头。但我们看到的客观世界不是真正的客观世界,我看到的石头不是真实的石头。进入我的眼帘的石头只是一束光线。真实的石头不可能进入我的眼睛,灰尘都不能进,别说石头了。而我想到的石头连光都不是,只是一个电信号,我们把这个电信号当成一种感觉。我们所想的所说的客观世界都是虚假的主观事物。
我们想到说到的所有的客观事物都必然具有主观属性,不具有主观属性我们就不能想,不能说。维特根斯坦认为:“对于不能言说的事物必须保持沉默。”但是我们可以谈论客观世界,只不过我们所说的客观世界不是真正的客观世界,而是客观世界2,是主观世界当中的客观世界。客观世界的物质只能被指向,不能被描述。当我们想描述或下定义的时候它马上就变成客观世界2,我们只能描述我们头脑中的客观世界。
公孙龙在《坚白论》中说:“物白焉,不定其所白,物坚焉,不定其所坚。”意思是说,某个物体是白色的,但白色这种属性不是专属于这个物体,某个物体坚硬,但坚硬这种属性也不专属于这个物体。我们往往把坚硬加白色当成石头。贝克莱说:“万物是感知的集合。”白是视觉感知经验,坚是触觉经验。所有的感觉经验都是主观世界的内容,不是石头能占有的。作为感觉集合的石头是主观世界的事物。再如,曹操是由奸诈、多疑、狂妄等品行组成的逻辑构造,不是历史上真实的曹操。我们所想所说的客观世界是主观世界的一部分,是客观世界2,不是客观世界1。
马赫说:“并不是物体产生感觉,而是要素的复合体 (感觉的复合体)构成物体。假如在物理学家看来,物体似乎是常存的、实在的东西, ‘要素’则是物体的瞬时即灭的外现,那么,他就是忘记了一切 ‘物体’只是代表要素复合体 (感觉复合体)的思想符号。”(马赫,1986:23)
马赫的理论属于唯心主义经验论,它否定了感觉要素之外的物自体的存在,是错误的。但他把物体说成是要素复合体的思想符号,这种思想是非常重要和有价值的。因为存在于感觉之外的物自体不会影响我的决策,只有感觉的复合体会影响我的决策。感觉要素之外的物自体不是要素复合体的思想符号,但我们所想的和所说的物自体是要素复合体的思想符号。即使我们说到那个被抽象掉所有感觉要素的物自体,也是来自于感觉要素的复合体,而不是来自于那个真正存在于感觉之外的物自体。
不仅物体是要素复合体,人也可以是要素复合体。我们根据有限的了解在自己头脑中虚构了一个形象,我们所说的亲人、朋友都是我们头脑中的一个要素复合体,也就是逻辑构造。美国大选的花费越来越庞大,选举完全变成了金钱游戏。如果你没有钱,你做的再好,选民也不知道,你也无法当选。如果你做的很差,但是有钱,就可以把自己包装成圣人,选民就会支持你。总之,真正的候选人的好坏几乎是不可知的,选民眼中的候选人是一个要素复合体。
有人说不能把主观与客观割裂开,割裂开必然引起主观与客观如何相符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因为真理的标准不是主观认识符合客观实际。客观实际既不是真理的标准,也不是真理的依据。真理的根本标准是有用,有价值,真理的替代标准是逻辑统一性、稳定性、预见性和简单性。这些都不是客观世界本身。我们想让实践成功需要认识真理,对真理的认识不需要描述客观世界。真理的标准不是客观的,而是主观的。
如果我们的认识不符合客观实际,那么它迟早会影响我们的利益。在此之前我们可以不理会,等到它影响利益的时候再修改认识,我们也只能等到它影响利益的时候再修改认识。例如色盲的人把红色当成绿色,在影响他的利益之前,色盲的人自己无法知道认识是否与客观实际相同,也没有必要知道是否相同,可以保持沉默。当色盲的人需要识别红绿灯的时候,这个问题才有意义。这时他也可以用左边还是右边的灯亮来决定自己是应该停还是应该行。这个认识是不是真理,需要用他的利益来判断。他需要观察左边的灯亮的时候,车是停还是行。这是认识客观化的过程,这样他的利益就可以保证了。对于红和绿的问题仍然可以保持沉默。
所以认识与客观世界是否相同的问题完全没有意义,完全可以用利益代替。有人对认识与客观世界是否相同的问题不想保持沉默,不想用利益作为真理的标准,那就让他们去争论吧,反正不会有结果,对实践和人类的利益也没有任何影响。
罗蒂反复声讨传统本质主义。他指出,追求那些颠扑不破的必然真理是没有希望也是没有用的。“对研究,除了对话的制约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制约,这不是来自对象或心灵或语言本性的全面制约,而只是由我们研究伙伴的言论所提供的零星制约。”(罗蒂,2004: 作者序3 .)
有人认为如果科学离开了客观事实就没有基础了,科学大厦就必然坍塌。这种顾虑是多余的。大厦有基础固然好,没有基础也并不一定会坍塌。现在有很多游轮非常大,高度相当于十几层楼房,没有地基也能傲然挺立。地球就像一艘游轮,没有地基,漂浮在空中,但它养育了人类。
需要说明的是,追求逻辑统一符合人的利益,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认识中的自相矛盾。有人认为追求逻辑统一只是认识问题,与人的利益无关,这是错误的。例如,地心说无法解释观测现象,用日心说代替地心说可以实现逻辑统一。虽然这些对当时多数人的日常生活没有影响,但解决矛盾实现逻辑统一让人心情舒畅。而且对于后来的科技发展有重大意义,对后人的利益有重大影响。
对于认识与客观实际是否相同的问题保持沉默不等于睡大觉,不等于不去观察和实践。不断扩大自己的视野,不断观察,增加自己的直接经验,这样做符合人的利益。这样可以发现新的经验与原有认识之间的矛盾,然后设法实现新的逻辑统一。主动发现矛盾好像是故意给自己添乱,其实不是。因为辩证二元主义承认客观世界真实存在,它与认识的差异迟早会影响人的利益。我们及早发现矛盾,及早解决,可以避免以后对利益的影响,这样符合人的长远利益。人的利益包括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个人利益和他人利益。我们应该怀疑一切,但怀疑的目的不是为了让认识与客观相同,而是维护人的利益。所谓维护人的利益也不一定是客观上真的能维护人的利益,而是主体认为这样做能维护人的利益。
维特根斯坦没有把保持沉默和生活游戏统一起来,他的后期理论否定了前期的理论。后人在评论维特根斯坦的时候,也认为这两部分无法统一。其实这两部分应该统一,而且很容易统一。统一的方法就是,对于认识是否与客观实际相同的问题保持沉默,对于主观世界的思想游戏不沉默,把思想游戏及其指导下的生活游戏当成科学和哲学的主要内容。
佛教所说的般若是指能洞照性空之理的大智慧,也就是哲学。东晋著名僧人僧肇在描述般若的时候说:般若“实而不有”,“存而不可论”。这两句话可借用来形容客观世界的特点。“实而不有”可以理解为客观世界真实存在,但没有什么具体内容能被我们描述。用维特根斯坦的话说:“必须保持沉默”。相反,主观世界可以说是“有而不实”,有可描述的内容,但不像客观具体的物质一样客观真实存在。用僧肇的话说就是“虚而不无”。客观事物具有异己性,主观事物较少异己性,但主观世界的内容很重要,是文明和文化的主体和本原。文明和文化的内容是服务于实践的具有现实性的思想产品。
有人说,那个真实的客观世界1虽然不能被认识,但可以被指向。我指向的就是客观世界1,不是客观世界2。那好,即使你可以指向客观世界1,但你千万不要去描述它,因为你一旦试图描述它的时候,它一定马上变成客观世界2,而不再是客观世界1了。所以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对于客观世界是否存在的问题,维特根斯坦说应该保持沉默。这意味着他可能认为客观世界不存在,心外无物,所以维特根斯坦的说法是错误的。我们可以借用僧肇的说法,客观世界“存而不可论”。这句话首先肯定客观世界是存在的。更准确地说,应该改为:客观世界“存而不可述”。我们需要区分谈论和描述。对于客观事物我们是可以谈论的。客观世界的地位和作用可以谈论,但客观世界的内容不可描述。对于客观事物是否存在不能保持沉默,必须承认它存在。而且必须明白它会影响我们的实践,会让我们产生各种需要,还是我们的直接经验的来源,是所有思想和主观世界的物质基础。所以对于客观事物我们需要谈论,还可以用某些方法证明客观事物的存在。但客观具体事物不能被准确描述,一旦我们试图描述它的时候,它马上就会变成客观世界2。我们总认为科学对于世界的描述是对客观世界1的描述,其实所有这些描述都只能是对客观世界2的描述。
定理:客观事物可以被谈论,但不能被准确描述。
惠子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在我们之外,我们不可能完全了解。同理,具体事物在我们之外,我们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我们看到鱼游来游去,就会设想鱼很快乐。这种设想是我们编造的逻辑构造,是编故事一样的思想游戏。对于我来说,鱼是客观世界的一部分,鱼的欢乐也是客观世界的内容。如果我认为或相信鱼很快乐,我的这些想法都是我对客观世界的描述,都是不可靠的,其实都是对我心中的鱼的描述。我们无法确定这些描述是不是绝对客观。庄子说:“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这种说法既对又不对。不管我能否了解你的认知能力,我都相信人不能完全客观地描述客观世界。我的这种信念也许不完全客观,但是有价值。
唯心主义说客观世界不存在,这是错误的,但唯心主义注意到了客观世界不可描述的特点,这是它的可贵之处。唯物主义说客观世界存在是正确的,说我们可以认识客观世界也是正确的,但他们相信可以准确描述客观世界就错了。他们没有注意到所描述的客观世界只能是头脑中的客观世界。你看到一片树叶,你说眼见为实。好,就算眼见为实,但你看不见的东西就是你在编故事了。例如,你说叶子里面有叶绿素,你能看到吗?光合作用你能看到吗?这些东西都是科学家编的故事。
鱼是黑箱,黑箱里的内容都是我们设想出来的。雷公电母也是我们想出来的。本体、大庆精神,国魂,助人为乐精神等等,都是我们想出来的抽象的概念。我们不知道鱼到底快乐不快乐,但我们可以相信鱼很快乐。我们不知道精神、本体这些抽象的东西是否存在,但我们可以相信它们存在。我们不知道物质是否存在,但我们可以相信物质存在。
西方哲学家常认为本体在现象背后,现象现而不实,本体实而不现。但我这里所说的是客观世界存而不可述,不可述不是不可现。现就是表现,能被表现出来就是说能被观察到。本体实而不现是说本体无法观察,但不一定无法谈论,客观唯心主义哲学的主要内容就是谈论本体。而我这里说的是客观世界可以观察,也客观存在,但无法真实客观地去描述。
我们必须承认客观事物存在,但不等于承认某个具体事物存在。对于某个具体事物是否存在的论述属于对客观世界的描述。例如,唐三藏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的问题属于对客观世界的描述。只能说这个人存在的概率很大,但对于他的存在是否完全客观真实的问题必须保持沉默。就连唯物主义者也无法完全确认某个具体事物的客观真实性。人死后灵魂是否存在的问题,神仙鬼怪是否存在的问题都属于对客观世界的描述。我们只能说它们存在的概率很小,但我们不能断定它们不存在,对这个问题必须保持沉默。无神论者和唯物主义者断言它们绝对不存在,这种断言没有逻辑上的可靠依据,是不科学的。那么如何区分谈论和描述呢?可以这样说,除了论述客观世界整体上存在之外,对客观世界的其他所有论述几乎都是描述。
前面说的是客观具体的事物,与此同时,对于客观规律(道)和共性(理)是否存在的问题我们必须保持沉默。我们无法断定它们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即使它们存在,它们也不是认识的来源和检验真理的标准。
我们需要描述客观世界,但客观世界不能被准确描述,所以客观世界的价值就小了。由于我们可以准确描述主观世界当中的客观世界,所以主观世界更有价值。哲学的世界观必须体现这种价值上的差别,而科学的世界观不能体现这种价值上的差别。由于客观世界2比客观世界1更有价值,所以当辩证二元主义认为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是互相包含的关系时所说的客观世界是客观世界2。虽然辩证二元主义的世界观没有描述真实的关系,但它比真实的关系更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