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这个字是“智”字的同源异形字。所以哲学就是“智学”——“智慧之学”。（何新，2019：173）但所有的学问都是智慧之学，哲学不是一般都智慧之学，而是最抽象的智慧。所以现在我们所说的哲学单指最抽象的理性思想或理论。

哲学的定义很简单，怎样理解这个定义呢？有两个要点，第一是假大空，第二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4.哲学是假大空

哲学的内容是假大空，哲学的目的是为了实现真善美。我们一般说的假大空是贬义的，所谓假话就是骗人的话，大话就是自吹自擂，招摇撞骗，空话是不切实际，不解决问题的话。哲学的假大空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先说假。如果商家出售假货骗人钱财，这当然是不道德的行为，但有些假货是好的，有正面价值。例如，黄金白银这些贵金属是真正的货币，相对而言所有的纸币都是假币。但纸币有用，我们的生活离不开纸币。相声演员方青平说：“当猴子学会造假的时候，它就变成人了。”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

建筑师在纸上画一座大楼，这个楼是真的吗？当然不是，纸上的楼都是假的，你不可能住在图纸上。如果你花几百万买房，地产商只卖给你一张图纸，你肯定不愿意。但是在盖楼的过程中离不开图纸，图纸上的楼房虽然是假的，但是如果没有这个假楼，就不会有那个真楼。建筑师造假的水平越高，那个真楼就建得越好。

图纸上的汽车不会跑，是静止的，但图纸上的汽车画得越好，真实的汽车就跑得越快。借用《韩非子·主道》中的话：“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正。”假的东西当中有些对人有益，有些对人有害。对于这些有益的东西，人类造假的水平越高，人类文明就越发达，人类生活越幸福。

所有的理性思维，都是造假的思维。这里说的假主要是指人的意识与物质有差别，物质是真，意识是假。随着人类的文明进步，人的意识从简单地反映现实，到抽象化、系统化地认识现实，然后形成理论和科学技术体系，这个过程是一个造假的水平不断提高的过程。所有的图纸、模型和科学理论都是假的东西。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假的东西从少到多，从简单到复杂，从无序到有序，从支离破碎到系统完善逐渐发展。人类文明就是这样发展进化的。

科学理论是假的，但好像比较真，比较接近客观实际。而哲学是最假的，因为哲学的理论离现实最远，哲学的概念最大最空。物质是真实的，水、火等真实的物质最早被当成本原，但后来的哲学家都认为这些学说非常幼稚。本原一定是最假最抽象的东西，不可能是真实客观具体的东西。

然后再说大。我看到了很多桌子，于是产生了桌子的概念。概念来自对多个事物的抽象。概念有一定的外延，桌子这个概念的外延是成千上万张桌子。桌子这两个字很小，但外延很大。所有抽象的科学概念都有很大的外延。概念越抽象，外延就越大。家具的外延比桌子的外延更大，因为家具是比桌子更抽象的概念。与科学概念相比，哲学概念和理论的外延更大，甚至涵盖整个宇宙和事物的所有方面。所以说哲学又假又大。

然后再说空。我们知道，一个概念的外延越大，内涵就会越少。例如家具的外延比桌子的外延大，所以家具的内涵比桌子的内涵少。桌子虽然形状、颜色各不相同，但至少都有腿和面，腿和面可以作为桌子这个概念的内涵。但家具不一定有腿和面，所以腿和面不能作为家具的内涵。哲学外延最大，所以内涵最少。哲学家说的本原、本体和存在必须是抽象掉了所有的具体属性，是最空的概念。

抽象的过程就是还原的过程，还原的过程就是内涵逐渐减少，外延逐渐增大的过程。例如，所有的麻雀都是鸟，所有的鸟都是动物，所有的动物都是生物，所有的生物都是系统，所有的系统都是物质，等等。还原得越彻底说明研究得越深入，科学理论研究得越深入，理论就越空。

所有的理论都是超越经验的抽象理论，哲学是最抽象的理论，所以哲学概念的内涵最空。形而上学被亚里士多德称为物理学之后，即超越物理学。因为它比物理学还原得更彻底，抽象得更彻底，内涵更少，外延更大。在中文里，形而下就是那些具体，有形的东西，形而上就是那些抽象的无形的东西。哲学家总是谈论本原、本体、存在、先验、理念、道、物质、意识、规律、真理、价值等最抽象的概念，如果谈论具体的内容就不像哲学了。虚就是空，“虚则知实之情。”没有空虚的理论就无法改造真实的世界。

并不只有哲学是假大空，所有的科学都是假大空。假大空是人类文明的核心，哲学是最假最大最空。还原的过程进行到终点就得到本原。本原就是最根本的原因，是产生一切现象、一切问题的根本原因。这个根本原因是最假最大最空的东西。对世界最深入的认识都必然是假大空。具体的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需要哲学提供支撑的原因正是因为哲学具有这种假大空的特点。

5.聪明反被聪明误

科学研究进行抽象之后就可以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科学能给人一双看世界的慧眼，能发现世界的规律，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世界，用简单的方法改造世界。能让我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每一门学科只解决一个方面的问题，社会学不能解决天文学问题，天文学不能解决化学问题，化学不能解决物理问题。哲学家希望能发明一种理论解决所有问题。

哲学家希望找到产生所有问题的最根本原因，也就是本原，寻找一切事物共有的特性，寻找支配一切事物运动变化最根本的规律，确立能推导出一切定理的最基本公理，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最根本方法。这就叫追究终极，这个终极又叫本体。

所以大家觉得哲学家最聪明，最有智慧，哲学是所有智慧的集合，是所有的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知识和能力的总和。孟子说：“先立乎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万丽华等，2006：258）但后来发现这条路走不通，不可能用一种方法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要解决问题只能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研究哲学是白费工夫。哲学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古希腊哲学家的心目中，以及在后世和现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哲学应该是至圣、至尊、至德、至慧、至大、至先、至理、至能、至全、至精的学问。但事实证明这种哲学根本不存在，或者说这种哲学已经彻底死掉了。

（1）至圣。哲学似乎应该最神圣，像上帝一样在每个人心中拥有无上的地位。黑格尔说：“一个有文化的民族，如果没有哲学，就像一座庙，其他方面都装饰得富丽堂皇，却没有至圣的神那样。”周述林（笔名：智者说）说：“哲学是知识皇冠上耀眼的金箔；哲学是文化大船上坚实的龙骨；哲学是死寂的石头上那层生命的苔藓；哲学是划破天际的那缕灵感之光；哲学是智慧的巅峰托起的神谕；哲学是通达灵界的舷梯。”（周述林，2015）但事实上，哲学早已走下神坛，甚至有时被打入地狱了。哲学被很多人当成最迂腐、最没用的理论。

（2）至尊。哲学家似乎应该拥有世俗的最高权力，像柏拉图所说的哲学王，或者拥有信仰的最高权力，就像教皇一样。但事实上多数哲学家都不懂政治，一旦陷入政治的漩涡就性命难保，苏格拉底和孔子就是前车之鉴。哲学也不是宗教，不能建立宗教组织。孔子死后的地位虽然尊贵，但他只不过是皇帝巩固政权的工具，孔家没有世俗权力，随时可能像孔融一样被皇帝杀掉。

（3）至德。哲学家似乎一定道德最高尚，最无私，随时愿意为理想献身。哲学家似乎一定是万世师表。其实哲学家都是普通人，不但脱离不开柴米油盐，吃喝拉撒，而且可能非常自私。哲学不能再一味地宣传仁义道德，最终必须把个人主义当成价值的最终标准之一。

（4）至慧。哲学这个词在希腊语中是爱智慧的意思，哲学家似乎应该最聪明。但哲学家不是最聪明，学哲学也不能使人变得最聪明，要想变聪明不如看脑筋急转弯。哲学甚至能让人变傻，钻牛角尖，成为众人耻笑的对象。

（5）至大。哲学家试图建立一个包罗万象解决所有问题的理论体系，但哲学的理论体系不可能包罗万象。很多学科都从哲学当中分离出去了，哲学只不过是一个与其他学科一样的普通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