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有很多事物需要辨别真假。例如,两个孙悟空站在唐僧面前,这个说我是真的,那个说我才是真的。一个专家说,这个楼很坚固,那个专家说它基础不牢,很快就要塌了。一个特工说恐怖分子要炸世贸大楼,另一个说他们只是吓唬人。蔡桓公的御医说你没病,扁鹊说你已经病入膏肓了。天气预报说明天下冰雹是不是真的?古希腊的文明是不是真的?五万年前太平洋上曾经有一个非常先进的姆文明是不是真的?被告说他没有杀人是不是真的?政府高官说他没有贪污是不是真的?美国人说共产党压制人权,共产党说美国完全被垄断资本控制,我们应该相信谁?科学家说世界来自一场大爆炸,莱布尼茨说世界由单子组成,老子说道是世界之母,谁说的对?
需要证实的东西似乎很多,研究认识论主要是想知道如何证明真伪。但有一件事我们必须明确,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证实。我们研究认识论,首先要知道认识论的任务是什么,哪些东西需要证实,哪些东西不需要证实。
首先,认识包括主体的认识和他人的认识,认识论需要证实主体的认识是否真实,而不是他人的认识是否真实。他人的认识可以转变成主体的认识。例如,张三说乌鸦是白的,我听到他的叙述之后也产生了“乌鸦是白的”这样一个认识。如果他人的认识没有转变成我的认识就不需要证明。例如,我认为乌鸦是黑的,张三认为乌鸦是白的,但他没有说出来。所以我并不知道他有这样的认识,于是我也就不可能去想办法证明乌鸦是白的。所以,认识论的任务只是证实主体的认识是否真实,是证实我思,也就是我的思想游戏的内容是否真实。我的思想游戏是一种意识,他人的思想游戏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客观存在,也就是物质。
其次,需要证实的是我的认识,而不是我的陈述。J·丹西和很多哲学家说需要证实的是人的陈述,这是错误的。例如,我很悲哀,但我却说我很快乐。我自己的心情我自己知道,所以我的叙述是否真实不需要我去证实。我的叙述不一定是我的认识,只有我的认识需要我去证实。我的认识是一种意识,我的陈述是一种客观存在。我的话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是他的认识,需要他证实,但这种证实是他作为主体所做的证实,是证实主体的思想游戏的内容。当他作为我的客体的时候,我并不需要他的证实。
第三,主体的直接经验不需要证实,只有主体的间接经验、观念和理论需要证实。认识包括经验、观念和理论,经验包括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感觉是直接经验。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对感觉的理解可能是假的。所谓错觉是对感觉的错误理解,不是感觉本身。理解也叫解释,是一种观念。
第四,如果对经验的错误解释不会影响我的利益,那就不需要证实。只有当对经验的解释有可能影响我的利益的时候才需要证实。其他需要证实的内容也一样,如果这些内容不会影响我的利益,那就不需要证实。只有当这些内容有可能影响我的利益的时候才需要证实。
认识论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重要,很多事情不去证实,不去辨别真伪,我们也能幸福地生活。下面看看有哪些东西不需要证实。
首先,所有的客观存在都不需要证实,客观存在本身不可能是假的,只有人对客观存在的认识可能是假的。人的认识是一种思想产品,思想产品是一种意识。
其次,人的意识包括心、性、情、意和思想产品,心是思想,性是本性、利益和需要,情是情绪、情感和情怀,意是态度、意志和决策。心、性、情、意都不需要证实,主体对它们的认识都不可能是假的。例如,我是否高兴,我想做什么事,这些我自己完全清楚,我对自己的心理的认识不可能是假的。只有当我把它们叙述出来,变成他人的认识的时候,他人作为主体才需要证实他对我的认识是否真实。这里比较特殊的是性,即本性、利益和需要,因为性是比较客观的意识,所以我对自己的性的认识可能是错误的。
第三,主体的态度、意志和决策都不需要主体去证实。决策包括具体的决策和抽象的决策。所有的标准和制度等内容都是抽象的决策,是没有时间的计划。道德观念都是规定人应该怎样做,所以道德观念是一种意志或决策。
第四,思想产品当中有很多内容,包括知识、谎言、艺术、宗教等等。其中只有知识需要证实,其他的东西一般都不需要证实。知识就是认识,包括经验、观念和理论。艺术可以随意杜撰,不需要证实,太真实就没有艺术效果了。宗教不允许证实和证伪,信则有,不信则无。也就是说宗教承认自己是假的,信不信由你。宗教的说词一般都是假的,多数人都知道,但信徒愿意受骗。
第五,对自己现在的心理的认识不需要证实。我对自己的认识包括对自己心理和身体的认识。我对自己的心理的认识不可能是假的,但对自己的身体的认识有可能是假的。下意识不是意识,不是心理,而是身体的一部分。我对自己的心理的认识当中包括对自己的现在的心理的认识和对自己将来和过去的心理的认识。只有对自己现在的心理的认识是真实的,对自己的将来和过去的心理的认识都有可能是假的。
很多人认为研究认识论的主要目的是想搞清楚我们是否受骗。我们受到那么多教育,接受那么多资讯,其中有很多是错误或欺骗。如果我们能区分真伪,就有可能增进我们的利益,防止受害。但有些事情上受骗不一定是受害,有些假的信息是有益的。艺术的内容基本都是假的,我们并不担心因此受骗和受害。宗教的内容基本都是假的,信徒不担心因此受害。各种闲聊中听到的新闻往往也是听听而已,不用深究真伪。
所以区分真假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增进人的利益和推动社会进步,也就是希望得到最大的价值。区分真假只是手段,不要把手段当成最终目的。价值的最终标准不一定是真善美,《太极进化主义》第6篇第1章1.3.1节论述了价值的最终标准是个人主义、人本主义和进化主义。(段勇,2017:下卷56)
认识包括两个步骤:第一,产生某种认识;第二,证实这种认识。刚才所说的区分真假的问题属于第二个步骤。如果没有第一个步骤,即没有认识,当然就无可证实。从这个意义上说第一个步骤更重要,如果对周围世界不了解,那么随时可能大祸临头。对于人们如何产生认识的过程也需要认识论进行详细的分析论述。
这两个步骤完成之后确立的认识可以成为实践的中间环节,认识为实践服务,人们利用各种知识制定决策。认识为实践服务的方式和过程也是认识论应该论述的内容。
归纳起来,认识论需要研究三项内容:(1)认识的产生过程和方法;(2)证实认识的过程和方法;(3)应用认识制定决策的过程和方法。
中国有句俗话:“不撞南墙不回头。”意思是说,有些人很固执,不听劝告,执意往死路上走,最后撞了南墙,遭遇了巨大损失才回心转意。但遗憾的是,总有些人撞了南墙都不回头,总是在错误的道路上执迷不悟。
金观涛说:“科学史家发现,如果他们越是尊重事实,就越是体会到在科学发展的历程中,用纯粹的客观实在的经验来检验理论真伪的事例似乎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经验和事实都是打上观察者思想的烙印的,根本没有独立于人的思维以外的事实!”(金观涛,2005:19)
《太极进化主义》第7篇第2章2.4节论述了人的认识的本质是复杂的条件反射。认识没有客观的基础,对人有利的认识就是真理。第5章5.2.4节提出一个定理:认识与客观世界是否相同无法完全证实。但很多学者一直想给认识找到一个客观的基础,总想走出柏拉图所说的洞穴,看到洞穴外面世界的本来面目,或者到达康德所说的自在之物的彼岸。虽然一再碰壁,却始终执迷不悟。他们失败的经历可以编写一部《南墙集》,记录他们做过哪些不同的探索,这些探索都是如何失败的。
J.丹西所著《当代认识论导论》就是这样一部《南墙集》。(J.丹西,1990.)这本书曾经作为很多美国大学的教材,但它没有说清楚认识论的任务和真理标准是什么,而是花了很多的文字想去找到认识的客观基础,最后以失败告终。作者承认自己失败,承认当代认识论失败,但他既不知道出路在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败,仍然把寻找认识的客观基础当成认识论的主要任务。这本书可以作为当代世界认识论研究的代表,现在世界上多数哲学家都在一直重复着这个错误。